陈玄

　　画家齐白石有一张画，画面上是几个野生的小蘑菇。我曾把这张画放在床头揣摩过很长时间。除了对大师的笔墨技巧报以赞美惊叹之外，更多想到的是，生活中几个小小的蘑菇，何以能拿来入画？又表现的如此可爱，如此富于美感！由此，我联想到艺术表现的对象是什么这个问题上来。我们说，艺术是表现（或称反映，准确的说，应当是表现）现实的。可是表现什么呢？是不是可以任意地选择对象，都算作艺术呢？艺术和其它学科一样，对象都是客观现实。但它们之间的角度与层次又各有不同，这不同之处区别在哪里呢？

齐白石《笋菇图》

　　艺术的对象，首先是人活动的一切范围，即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生活。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对生活的任何现象随意描摹都可以成为艺术。我们欣赏艺术，其最大的特征，就是从中感受到美的存在。因此可以这样说，只有当一物具有审美价值时，才能成为艺术的对象。那么，在什么时候对象才具有审美价值？齐白石画中的小蘑菇，是怎样点石成金般地具备了审美价值的呢？我们说，当它能够引起人的情感冲动，即引起审美活动的时候，才能具备审美价值。只有在这时，客体才能成为艺术表现的对象。

　　例如，在通常情况下不能引起审美活动的某一客体，却在某一特定的情景之中引起人的情感活动，给人带来一种美的感受。我们可以拿德国画家门采尔的油画《室内的早晨》作为例子，如果门采尔不是为了表现透过窗户射到室内沙发和红木家具上的明媚阳光、不是为了表现阳光射进室内的那种温柔而明快的色调，或者说，不是为了表现早晨，而是仅仅描绘了一个普通的室内景，普通的床，桌椅和家具等等，那么，这张画一定会大大失去它的艺术魅力的。

门采尔《室内的早晨》

　　生活中常有这样的情况，当某物还处在一般状态时，并不具备什么可以感人之处。但是当它笼罩在晨曦之中、或在傍晚金黄色的黄昏之中时，便立即显出它所特有的美妙动人之处来了。赋于景色之美的是这种特殊的色调，更准确地说，是这特殊的情景。这种独特的情景引起了人的审美感受，因此，画家强调的是晨曦带来的那种独特感受，这种感受就是艺术应该表现的对象。夕阳下或白雪覆盖下的钟楼，在艺术家看来，远比平时的钟楼更美，就是因为它更容易激起人的审美想像。

齐白石《鸦归残照晚》

石鲁《东方欲晓》

石鲁《春节之夜》

陈笳咏《长安夕照燕子忙》

　　因此，艺术表现的对象，就是那些能够引起人的情感上的冲动，从而产生审美活动的那种属性——这种属性就是美。

　　美的属性可以通过人的感受在精神上激起一种追求和向望的情绪，它可以是自然景色，可以是生活的场面，也可以是人的某种行为。需要强调的是，这种追求是一种精神的、情感的、绝不带有物质利益的追求。而艺术正是把这种追求和向望，作为表现的对象。

　　齐白石的蘑菇图，在画家眼里，这些小蘑菇并不是只能被人食用的植物，画家没有用食利者的眼光，而是带着情感去看它，因此，这蘑菇的外形是可爱的，有种幼童般的天真稚气，它的颜色又是那样质朴无华，不被人们注意。画家正是从中得到了这种感受，得到这种童稚般的美、质朴的美。在蘑菇的身上，画家表现的仅仅是这种感受，而不是几个普通的小生物。一个艺术家，只有在对象中获得了这种独特的感受之后，才可能进入艺术创作的阶段，客体也才能成为艺术应该表现的对象。

齐白石《白菜草菇》

齐白石《蘑菇》

齐白石《笋菇图》

　　我们常常说，艺术是形象地反映现实的，但反映什么呢？如果具体形象未给艺术家造成审美活动，那还不是艺术应当表现的对象。所以，艺术应当是反映具体事物中能够引起审美活动的那种属性——美。只有强调了这一点，才能够正确地把艺术的特质体现出来。

　　古希腊的雕刻家们以创作审美价值极高的人体而闻名于世。这些人体表现了什么美呢？艺术家并不是简单地刻划人的躯体，这些人体的美表现在体格的匀称、丰满、健康上，表现在肌肉力量的体现和动态的完整把握之中，没有丝毫邪念和肉欲的成份，因而它是健康的、完美的、给人一种舒适、优美的感受。

维纳斯

大卫像

三女神

被缚的奴隶

　　一部描写乡村女教师的前苏联电影，把女教师从年轻到老年奋斗一生的形象刻划得非常成功。作家在塑造女教师的艺术形象时，不是随意地择取教师的生活片段，上课、下课，认真看作业等等。而是通过一系列动荡的社会事件来体现女教师忘我劳动、勇敢、坚强、把一生献给教育事业、献给祖国和人民的崇高精神。这些独特的事件和情节，已经具有了审美特质，只有掌握了这些有价值的材料之后，女教师才能被做为艺术的形象来进行塑造。

乡村女教师1

乡村女教师2

乡村女教师3

乡村女教师4

乡村女教师5

　　其它门类的学科虽然也反映现实，把现实作为自己的对象，但它们是现实的各个不同方面。哲学反映世界的本质及一般规律，它的对象包括整个宇宙，而不把目光停留在具体的形象上，哲学家不在对象中体现自己的感情，而艺术则是和感情紧密相联的。科学反映的是某一专门事物的内部结构，它们运动的方式和本质，科学也同样不反映事物的具体形象。例如政治经济学，只反映经济发展的规律和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关系，却不注重人们在经济关系中表现出来的情感是否具有美的属性。

　　伦理学是以善恶，正义和非正义等道德观念来评价人们的各种行为，调整人们之间的行为关系的。它以人的行为为对象，从观念上对行为作出评价。道德和艺术发生密切的关系，道德问题常常又是艺术关心的问题，不同的是，道德以行为为对象，而艺术则以道德行为所产生的情感为对象，在审美角度上对产生道德行为的精神进行评价。

　　通过以上简要的分析，我们可以作出如下结论：艺术虽然和其它社会意识一样都是反映客观现实的，但只有艺术是以能引起人的情感的那些属性为对象的，以客观现实中能引起人审美活动的属性为对象的，艺术表现对象的特殊性，也就决定了艺术在现实中所起的作用是不同的。艺术不仅表现美，而且通过美来认识事物的本质。通过美来陶冶人的性情，使人的心灵变得更加美好，使人们对生活充满希望和信心，奋发人们的生活斗志，这是人类改造自然和改造自身的一项神圣的任务。

一九八一年冬写于宝鸡石坝河渭河之畔 陈玄

齐白石《雏鸡图》

陈笳咏《小猫头鹰》

陈笳咏《虎刺梅》

掷铁饼者

拉奥孔

阿波罗和达芙妮

胜利之神

门采尔《轧铁工厂》